我家的仨主要成员
邰莹瑄
我的家中只有我一个人,那仨主要成员是老猫“猫眯”、小狗“跳跳”、小鸟“八哥”。其他活物算作一般成员,不在话下。
我是个年逾古稀的孤寡老太,我的处所通称“空巢”,无所谓“家”。作为一个人,当年那么多复杂的、激动着我、左右着我的思维和情感的东西,随着脱离开社会的群体活动而淡淡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本能的对生的关爱和对生命间相互依托的渴求。在这莽莽天地间,随了机缘,我和这仨同样脆弱而短暂的生命相聚。基于它们所具有的那些常被忽视,被掩盖,被抹煞的但却与人类相同的天性,我们竟然在这简陋而凌乱的空巢里营造了一个较为自在舒适的温馨的归宿地-home,home-sweet home。
在这仨主要家庭成员中,先说最富生命活力的小狗“跳跳”。
2006年的三四月间,一天上午,我在小区附近吃早点,见与我同桌的一位青年妇女身后跟着一只小狗,不系链,跟得很紧。小狗褐色短毛,秃尾,细高腿,耸耳形似小鹿,故名鹿狗。她说它已成年,体重四斤左右,还有条同样的母犬已怀孕。说话间,她的手机铃响了,这小狗居然咿咿呀呀地叫起来,她说每逢手机响,它就会如此反应。我觉得这灵活机敏的小东西与主人形影不离,很可爱。于是随她回家去看,她住我附近,果如所述,有条小母狗头次怀胎。于是和她约定生下崽儿断奶后我买一条。后听说已生下三只,两公一母。六月初小狗已能吃人喂食,我去挑选时,她指给我一条小公狗,说:“它最会吃,最有劲……”于是我就把它抱回了家,取名“跳跳”。
几个月后,“跳跳”的身形已大过它的同胞兄妹约一倍。成年后体重达4-5公斤。外出它跑起来似一头小豹,四蹄相碰,绝不肯跟在我这老太婆身后。用链子拴在自行车手把上,我被它拖着走。它的吠声宏亮、震耳,全不像出自它的肺腑,还很爱叫。这些特点与我所期望的大相径庭。奈何?把它送人?成年狗换主人,换新环境是呆不住的,特别是自小至今它始终和我一人相处,那样它很容易变成流浪狗。试想在风风雨雨的空旷路上,一条孤零零的小狗,急匆匆地向前奔,它总想找到它的主人,它的家。殊不知只因它原本是优点,现反成“罪行”的天性,主人早已抛弃了它……这情景太让人揪心了!养着吧,这就是“缘份”。一辈子只这一次,养到底吧!后来我在一张狗种的标准画片上,发现它属于较名贵的德国小体形狗。 人家说:“你这么大年纪,自己都顾不了,还找这么个累赘,累不累?”的确有点累,但仍心甘情愿。因为有了它,我对自己所处环境的感知上发生了很大变化。譬如,过去晚间我走在小区寂静的行车道上,望着高空闪烁的群星和栋栋住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自己恰似“汪洋里的一只船”,哪有我归宿的港湾?回到楼上,打开房门又似鲁滨逊登上了孤岛,袭来一股“透心凉”。有“跳跳”在我左右,它这个忠实热情的小精灵与我相依为命,看着它长长的鼻头上那双黑亮的小眼睛,一股暖流冲淡了我周围的冰冷。回到家,“跳跳”兴高采烈地一头冲进门,我心想:“到家了……”这就是我们的家,这里还真有了家的味道。
先说做吃,它的主食是超市买的狗粮,我虽不特意为它做饭,但我吃的荤类都有它的份。我在厨房做菜,特别是有肉香味时,它蹲在旁边等着。我端盘上桌,它在我脚前边跳边转,滑倒就打个滚。我动筷子,它紧盯着,还会后腿立起来讨吃。叫它“坐坐”它就端坐在那等着。骨头、肉丁、包子馅儿什么的总得分给它点,真舍不得,我似乎也要流口水了。这就不是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忙活一阵,等坐下吃起来却没多少滋味的模样了。
再说睡觉,刚抱来时,我把它的窝安置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过一段时日,它能爬高了,就转移到我床头的沙发上。不多久,它进一步登上我的床铺,先只躲在我脚旁角上,后来就大大方方地趴在我的头边。睡的时候它的头还得冲着我。几次把它
推开,但我一觉醒来见它还是老样子。没法!脏就脏吧,好在它还不乱“撒污”,身上也没跳蚤(可喷药除虫)。躺在那,我听着它轻微的打呼声,伸手摸摸它滑滑的短毛,我也睡得安稳了。
最累的是在这小区人口密集的环境下养这种顽皮好动的小狗,需经常管束以免扰邻。首先外出时用链拴牢,随我同行。其次除很少的找我的人敲门外,其他情况如有人路过我家门口或它上下楼梯等都不准叫。再次,外出有固定路线,有固定的狗习
惯大便的草丛,并把狗屎捡回倒掉。最后,如我必须一人外出,狗单独在家,锁进大箱,以防它嚎叫扰邻。
比起农村那些自由自在游来荡去的狗儿们,“跳跳”真是够可怜的,于是在天晴气朗的中午,趁人们在家午睡,路上人少时,我经常带它到乌溪江边顺着长堤解开绳链,任它在阳光下随意玩耍、奔跑,作为一点补偿吧!如有机会还想给它找个对象,这可得看缘份了。
再说这只奇妙的“八哥”。它胆大愿与人接近,羽毛黑色有金属光泽,鸣声嘹亮婉啭,会学其他鸟鸣和人话。“公八哥”还有一种滑稽姿态:一边点头哼哼地叫,一边蓬松起羽毛似要格斗。据说人工饲养能繁殖。前年,我买了两只未出窝的小“八哥”,以为是一公一母。但经我喂养长大后,发现两只全是公的。去年又拿来只母“八哥”,多出这只公“八哥”就养
在我的屋里。它可以进笼,也可以在屋里飞来飞去自由活动(门窗都装有大孔的纱网)。
记得电视上曾播放一个纪实短片,演的是某一农家养着一只鸭和一条狗,它俩却能相依相伴,形影不离。狗卧在哪,鸭就趴在旁边,狗对鸭像护着自己的小崽。有一天,农夫把狗装上汽车,故意把鸭子挡在外,开起汽车,看它的反应。结果这只可怜的鸭子,扑打着翅膀跟在车后奔跑了很长一段路,就像人们把它的亲人从身边抢去一般。我深深地被这一情节打动,过去竟不知禽类会如此有情。我想,若能住在河边的平房里,我要养一只小雏鸭,还要养一条没出窝的小狗,让它俩自幼熟悉长大后相依相伴,该多有趣!
没想到,幸运就真落在我的头上。我养的这只“八哥”竟与我本人形影不离。开始因有狗在我左右,它就躲躲闪闪。后发觉狗对它毫无攻击举动(狗似乎知道这鸟乃主人宠爱之物,不敢大胆妄为)则日益与我靠近。晚上它睡在我床的顶棚边缘,一歪
头可看见我露在被外的脑袋。清晨微亮,我还没起身,它就飞落到我的胸前。白日经常站在我的肩上,随我干活,来来去去。我进厨房炒菜,有香味,它会兴高采烈地鸣叫起来。在水池里放个水盆,它会跳进去洗澡,一边用眼睛瞟着我,一边洗。若我离去,它会立刻登上我的肩头不敢再洗,于是我只好站在那陪它,让它洗个痛快。每逢我躺
在床上看看电视,准备入睡,我的前胸就成了它和狗争夺的地盘。狗似乎有嫉妒心,过去它不趴在这儿(它太重,我受不了,不让它上来),现在它看到“八哥”站上来,狗就一定要来,推也推不去,折腾一阵,把它赶走,“八哥”立刻飞来占上领地,伴我入睡。等我一觉醒来,看到它也闭着眼紧靠我的脸睡着。晚上我熄灯前,必须把它赶上床顶。所幸的是“八哥”不在我的肩上被上“撒污”。似乎它也有固定的地点大便,因在它休息的床顶和喂食的桌边鸟粪较多。撒落的干条用小刀刮进小盒,湿软的用纱布
擦净。我想起外国某大城市的街心广场里养着许多鸽子,它们不停地上下翻飞,路人还给它们喂食。我想那些卷毛头发上、西装革履上、女士的套裙上……难免不落点鸽子屎,他们那么讲究卫生都能容忍得下,我只这一只鸟,总该不在乎了。
它的舌头在幼鸟时已脱去外层厚皮,它学楼下的画眉叫很在行。因鸟幼年时我不和它在一起,它只学会了我常叫它的“八哥”,还带点“京腔”。现在它一说“八哥”,我接着说“你好”,它会蓬松起羽毛,一边点头,一边“哼哼哼哼”作答。现在它跟我在一屋了,但愿它能多学几句“人语”。它吃的东西很杂,偏荤,最爱吃面包虫(黄粉虫)。我吃饭时,它会抢吃肉包子馅、菜中小肉丁……它住在我屋里该是享福的,冬暖夏凉,有空调和炉火(烧煤气),但它更需要空气和阳光。我常把它关进笼,挂到有光照、空气流通的地方透气。有一次我挂好笼,外出很久才回。进门一看,大吃一惊。在没装纱窗的敞开的窗户边,“八哥”安安稳稳地站在笼顶上(笼门失效)。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和路两侧成荫的绿树。它竟然不去光顾外面的神奇世界而留在小屋
里。这个胆大的鸟该是出于维护领地或对它的这个“家”的不舍之情吧。再过段时间,与我相伴再久些,我想训练它能飞出屋,呼唤它就立刻能回来,这样更合乎它的天性。愿我们能长久相伴吧,我的小宝贝!
最后说说我的老母猫。是1992年三月份,人家给我送来一只刚断奶的三色(黄、褐、白)小母猫。那天晚上,它在我温暖、明亮的屋里,爬到我柔软的床上,跳来跳去高兴得不得了。从此开始了它在我家的一生。两个月后,我的小孙女出生,如今她已是高中生,我常指着猫对她说:“别看它小不点,它还是你姐姐呢!”一晃,猫老了,我也老了!看看它可怜的模样,就像看到了我自己。过去我想象不出猫老了该是什么样子,可就在这一两年,它的牙坏了,吃东西很吃力。在室外虽还有捕捉能力,但已无法噬食吞咽了。它的嘴边经常挂着口水粘液,嘴边和前爪的毛又黄又脏有臭味。我问兽
医是否可以给它打打消炎针?兽医说:“给它吃好点吧……”过去喂它小鱼拌饭,现为提高营养减少它牙齿的负荷,单吃炖鱼,吃去掉头的鱼身后段,这部分鱼刺较少、较粗。经常给它在汤里加点奶粉和助消化的蘑菇菌片。吃剩一半还需替它挑出鱼脊椎
骨大刺喂狗。睡觉已不能让它进我的卧室了。南方冬季潮湿阴冷,恰似掉进阴沟洞。
猫是怕冷的,老猫皮上的小绒毛已经不多,御寒能力更差。我为它在厨柜内铺个窝,天冷时四壁围起电热毯加温。过去它睡得很舒服,全身蜷成团,现在只是直直地趴在那打盹,是否还忍受着疼痛呢?看着它的现状,我眼前常浮现出它年轻时的光景一它来的头几年,正值它的生殖旺期。我们这儿的兽医无条件为它做绝育手术,于是它就每年两三窝地下崽,一连好几年。每次它快生时就会一边“喵喵”地叫,一边急急地跟我跑来跑去,她是要我陪在它身边。它躺着生崽一边还看牢我,我一走,它立刻爬起来跟着,我只好像个接生婆自始至终守着它,中间还喂它点稀牛奶润润口。一窝小猫一般三四只。看着它们睁开眼,长好毛,会蹦会跳,看着它们同胞兄妹挤在妈妈怀里,那么无忧无虑地玩耍着,我的心却刀割般地疼痛,因为不久我只得将它们活活拆散,一个个的小猫怯生生地被送走,前景吉凶难卜。母猫“喵喵”叫,寻找幼崽。这情景我实在难以忍受。于是我决心把母猫送人,给它找条件好的农家,喜欢猫,还喜欢生小猫的。第一次送到这家的厨房里,关上门没拴,它在夜里钻进烧柴灶头的烟囱里,不肯出来。我只好到那家去呼唤它,叫了一两天它才爬出来,已经成个黑炭团。我只好把它装进包带回家洗澡。第二次,它被拴在一个有纱窗的屋里,夜里它咬断绳子把纱窗撕个洞,逃之夭夭。这不成了野猫?下次它再下崽该多叫怜!我只好在此农家附近沿着河边、稻田、桔子林朝着回家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喵咪,喵咪”地叫它。平时它在楼下附近,听见我从窗口叫它,它就会“喵喵”地回应并很快上楼回家。可这次我边走边叫,一直到乌溪江桥头,大桥再过去就是人车杂沓的公路,猫是不敢去的。我几乎绝望了。可就在桥头的一片小树丛中,它“喵喵”地叫着,钻出树丛颠儿颠儿地冲我跑来。哎呀!我俩就像在灾难中失散的亲人,重新团聚一般地高兴。我再次把它装进包,骑车回家了。此后,我再也不送人了,再也不抛弃它了。一只成年猫,换个新环境,新主人,谈何容易!我看比男女离婚都难吧!没过几年,它过了生育期,不再下崽,我们都省事了。再没过几年,它就变成了今天又脏又臭的样子。别嫌弃它,别虐待它吧!虽然它的表情麻木但它的心里是清楚的——这里是它的家,有喂养它的亲人,有一个安全的窝。
以上是我和这仨今天的状况,未来如何呢?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猫咪没几年该走了,“跳跳”和“八哥”都能有十多年的寿,可能鸟要短些。我呢?但愿我能把它们一个一个地送走,不要过早撒手人寰把它们留在这吉凶难卜的陌生世界。为此,仅仅为此,我愿像藏胞那样虔诚地匍伏在地,祈求上苍恩赐我平安长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