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周汝昌的文章《“同福”——佟府》

老猫

    今年4月22日，我转载了一篇记者访谈《女儿周伦玲：父亲带着遗憾走了》（http://www.bm12166.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985辛夷楣在下面发表评论说：“很喜欢周汝昌的《北斗京华》，其中有一篇《“同福”——佟府》是写我们母校的，还有学校大门的照片，非常有意思。他是很有功底的红学家，散文写得也极好。”

    昨天我与周伦玲联系，请她找到周汝昌写于1998年的文章《“同福”——佟府》（2001年收入《北斗京华》）。虽说这是一篇红学研究的文章，但与母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中也可以看到周老学识渊博，治学严谨，为了考证佟府亲临同福夹道访察。

“同福”——佟府

周汝昌

     曹雪芹的“假语”、“荒唐言”中，总藏有他的“真事”，亦即用“假”写真——即是“假做真时真亦假”，掩人耳目，避其灾祸。用这个认识去解读破译他的“符号”，时有所得所悟。例如“贾王史薛”的贾是曹、史是李，世已尽知；但王家何指？未见明言畅论者。其实那就是“佟半朝”佟家。佟家姻亲关系很特别：上与皇家是世代“儿女亲（qìnɡ）家”，中与明代辽东镇帅李成梁家后人是世代姻亲，而“下”与内务府曹家也就早有亲戚之谊。

      所以，北京东城的佟家老宅，也是我走访的“项目”之一。

      怎么知道书中的王家就是佟家？

      证据既简又确，无可疑辩，试看雪芹的措词，那舅舅王子腾是何官职？单单叫做“京营节度使”。再看《甲戌本石头记》第四回“护官符”，在“金陵王”句下，注明是“都太尉”王公之后。奥妙尽在于斯矣！

      在清代，哪里有什么“京营节度使”与“都太尉”的官名？骗煞“死心眼儿”的“看官”了。可是他说的又是明明白白：京城的兵力守备的总长官就是“九门提督”，此官掌握京城九门（内城总门数）启闭锁钥的大权，亦即京师守御安全之职责，以他为主帅。

      身为九门提督而与曹家有关系的是谁？

      答曰：此人重要无比，名叫隆科多（满洲音写）。

      隆科多是运用兵权阴谋扶持雍正夺位的头号功臣，而雍正为了灭口，必须置之死地，终于雍正五年十月定其四十一款“大罪”禁锢至死，而在此大案中，曹家正是“附犯”，遂致家破人亡，子孙沦落——雪芹之著书，留下了“真事”的痕迹。

      关系如此重大紧要，所以我也要访察佟府，是本书内容范围以内的头等大事，一般人对此尚不明了，故需略作“考证”——真像“小说”、“故事”一样，出人意外，离奇而真切。

       在《红楼》书中，王家既是“京营节度使”，又是“都太尉”者，皆为何义呢？

       原来，隆科多是康熙生母佟太后（孝康）的侄儿，又是康熙的孝懿仁皇后之弟，而且，他还是雍正同母妹下嫁与佟家的“公公”（嫁与隆之子舜安颜）。雍正称他舅舅（也是官称）。康熙五十年（一七一一），即以步军统领的亲信要职授与隆科多了——步军统领，俗称“九门提督”。步军统领，地位极其崇高重要，其全称是“提督九门、巡捕步军五营统领”，定员一人， 例由亲信大臣兼任，正二品。由康熙十三年始，步军统领新加之重任为提督九门，“统领掌九门管钥，统帅八旗步军五营将弁，以周卫徼循，肃靖京邑”（引用文字据《清史稿·志九十二·职官四·武职》，卷一百十七）。

      请你看看：那“京营节度使”、“都太尉”，有没有着落？哪个字是虚下妄拟？（五营：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上三旗包衣骁骑营、护军营。“节度使”，借唐、宋地方军事长官的名目。唐分州县为道，每道置采访、防御诸使，遇寇警戎马之地，加以使节〔特权〕，命为节度使，以后割据势力之藩镇，亦起于此。太尉，秦、汉即有此职，位冠“三公”，但至宋代尤重，位在节度使上，为武职之首。而清代九门守军本名副尉、协尉。曹雪芹巧用古今真假，综互见义，实指九门提督隆科多家，妙不可言！）隆科多是康熙帝的表弟兼内弟，膺此重任，他正是以此特擅的兵权，控制了整个京师，

       ——康熙晏驾于西郊畅春苑，当时诸皇子实无一人在侧，只有隆科多，他飞马驰向城内，凭他一口之词，宣布传位胤禛（雍正），诸皇子及贵戚重臣，无不目瞪口呆，然无一人能够反抗者，皆受步军统领（相当于后世的卫戍总司令）太岁压顶之故也。

      但雍正阴险残酷，岂能留他“后患”？五年十月，四十一款“大罪”了结了他。

      注意：只隔了一个月，到那年腊月，便将曹门抄家逮问了。什么原由？不问自明。是以《蒙古王府本石头记》第七回，在焦大怒骂文字之旁，有批语云：

      有此功劳，实不可轻易摧折，亦当处之以道，厚其赡养，尊其等次。……所谓汉之功臣不得保其首领者，吾知之矣！

       我曾在影印蒙古王府本之序言中提出：这一系统的旧钞本上的批语诗词等文字，应出于佟氏后代或族人之手。此意，如参合以上考证，大约不会有人横议是毫无理据的吧？

      推考略明，方晓访察佟府是大有意义之事。

      往哪儿去访去察？隆科多的事也化云烟，连佟府也变成了“同福”。

这种莫名其妙的乱改，实在也是不晓历史文化而聪明自作的病症。在北京，其例不可胜数。比如南京的“秦状元巷”就不改（秦大士故里），这丝毫也不等于“崇拜状元”，它是文化史迹。你改了“同福”、“同贵”，岂不更为庸俗气味逼人？

      闲话休提。却说考明王家是隆科多家，也就说明，曹雪芹借贾宝玉以写自己的小说中既用特笔点醒他母亲“王夫人”乃是佟姓之女，佟曹从在关外时就是姻亲，入关之后虽然贵戚与“包衣”身份悬殊，但结亲还是有例的——雪芹两位姑母都是王妃，乃是明证。

      雪芹的母亲应是佟佳氏（佟本汉人，改入满洲后加“佳”字，定“抬旗”变籍的标志）。

      这一重要考证，我存于心中很久，今日方正式以文字表出之。然后，我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寻找佟府的确切地点了。

      我先“引经据典”——《实用北京街巷指南》一书，王彬主编，燕山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是我所能拿到的最详明、日期最“近”的书，其第八十一页著录了一条“同福夹道”，属“东四”区，释文云：“南起灯市口大街，北不通行。门牌2号至8号。”条末注明的“单位”有二：一，北京一六六中学；二，空政话剧团。（一九八七年以后有无变化，愧未能调查。）

      我与家兄祜昌去踏看时，只见“夹道”口正动工，很大的“脚手架”，不知何工程，钻过架子，拐小弯，方见深处一红漆宅门，问知是一中学。这当然是不能擅入的。再向旁边人打听，回答的热心人说：“老样子没有了，早拆改光了，盖了新楼……”

      这几句话，败了我们的兴，也就不想再进入打扰，向门望了望，抽身而退，心里却是十分“不甘”如此空返，一无所获。

       诗曰：

      灯市来寻迹已销，佟佳一姓“半”臣僚。

      “都中旺族”“吾门首”，兔死狗烹嗟汉朝。

     【注】

      “都中望族首吾门”，“汉之功臣不得保其首领者，吾知之矣”，皆见《石头记》批语中。参阅本书《九门之缘》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