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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和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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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9 21:28: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老猫 于 2014-4-29 22:13 编辑

        学校来了组织军训的解放军,这是除了学校的男性教职员工以外,校园里第一次开进这么多的成年男性。文革前女十二中管理学生的条例是相当严格的,这些条例经历了贝满的八十七年,女十二中的十三年,到了我们读书时仍然苛刻。比如校外来人看望学生,只能在大门口的会客室接见;男性教职员工夏季不得穿短裤;任何学生不允许在当街或走路时吃东西;在校时发辫上不允许佩戴彩绸、发卡;见到先生要行礼;进屋要敲门;在教室里校园内不得喧哗等等。文革开始后,同学们努力地摒弃着这些“资产阶级臭讲究”,竭尽全力地使自己表现得革命化、粗鲁化、暴烈化。记得全班同学都在尝试着骂人,说粗话,试着在每一句话中加上“他妈的”若干次。
    来到学校的解放军,呼啦啦住进了原来的各个教研组办公室,每个班都派了排长。一个纯朴的农村籍战士秦喜昌充任我们班的排长,秦排长不善言谈,方方的下巴颏,每天和我们围坐在一起学习语录,或者是训练我们做一些极其简单的队列动作。我只记得他教育我们双手握拳时不要将大拇指握在拳头里,解释说那叫“娘们拳”,说到这儿我们全班哄堂大笑,秦排长脸红了,随即口吃着改嘴为“妇女拳”。秦排长还组织我们斗私批修,为了让同学们灵魂深处闹革命,与资产阶级思想、修正主义路线刺刀见红,秦排长带头发言,主动“交代”了自己当兵前在生产队做记工员时曾经给自己多记过一次工分。当秦排长深刻剖析自己的罪行根源时,我发现同学们都很淡漠,并没有表现出吃惊和愤慨,可能是记工员、工分这样的概念离我们的文化与文化革命有点远,所以大家看着秦排长脸上的热泪,听到他哽咽地再次动员大家发言,仍然是一片沉默。秦排长除了这些以外和我们没有更深的交流与沟通,而且说实话他与我们全班同学都格格不入,他太老实木讷了,不适应做城市学生工作,更不适应做女学生工作。军训的解放军撤走时有的班的同学唱“红旗飘,军号响,子弟兵,离学校”还哭了鼻子,我们比较麻木。
    军训期间曾下乡劳动过一次,大家住在村里社员家,一个大炕睡七、八个同学,有个同学的脚特别臭,大家纷纷抗议,她自己却总坚持称其为“蚕豆味儿”。那次下乡劳动并不主要劳动,好像有点混日子。有一天清晨天上下着小雨,我们以为这样的天气不会出工,就自觉地继续睡觉了。秦排长在集合地等不见他的懒兵,只好一户一户地来叫,叫到我们这一户时,我们都蒙着被子装睡,没有一人应答,秦排长一直叫到了炕头前,我们当然就更不敢露头了,气得小战士一甩门帘骂了一句粗话走了。他前脚走,我们后脚披着被子坐起来商量对策,最后还是去出工了。倾盆大雨中围着一个大粪包子捣粪,我们淋得像落汤鸡,却没有一个亲人来叫我们回去,又冷又饿坚持到了下午还不见有人来找我们,只得自行收工。结果非常悲惨,七、八个人病倒了一多半,发高烧。
    军训开始后,有一支解放军的宣传队常驻我校,十几个人在音乐教室里打地铺,音乐教室的钢琴和连排座椅不知被扔到了哪里,每天从里面传出混合演奏曲,十分吸引像我们这样的低年级逍遥派。他们的王牌节目有器乐合奏“看见你们格外亲”,还有一个表演唱记得歌词是“无产阶级文化革命蓬勃发展,资产阶级新反扑彻底破产,要是革命就跟着毛主席,要是不革命就滚他妈的蛋,要是反革命就砸他稀巴烂”,最后一句不是唱,是齐声呐喊,在喊的同时几个军人用力将右手啪地拍一下胯骨处,右腿向前用力一踢,显示出强烈的造反派风格,这个节目是保留节目,走到哪儿演到哪儿。这下子我们练的粗话有了堂皇的发泄,有事没事的就练一嗓子“滚他妈的蛋!”军训占用的时间并不多,不三不四的我们也没有论战任务,更不写大字报,几个小丫头没事儿就跑到音乐教室看他们排练。时间长了还知道了几个解放军的名字,一个来自河南农村的小兵姓纪,会耍杂技,在宣传队是主力,家乡有个未婚妻,他的小镜子后边压着一张合影;张家口的王化林是城市兵,有文化,常常看着我们发愁,说你们不念书将来干什么去啊;唯一的一个北京籍战士姓张,家就住在果子巷。
    军训期间还是有学生被打成反革命,有的被羁押,有的在监管下劳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老高二的王拾金。由于我校历史悠久,素以南有中西女中,北有贝满女中称著社会,有不少远在东南亚和粤、闽等省市的有识之士,让他们的女儿远路迢迢来此就学,所以直到五、六十年代,学校仍有不少高中学生是华侨,王拾金就是这样。王拾金给我们的印象太好了,首先她艰苦朴素,一年四季穿的都是洗白了的学生制服,一双白色回力球鞋,头发是那种运动式,一副玳瑁眼镜,很不容易的是还加入了共青团。王拾金篮球打得特别好,热心校内的各项活动,很积极的一个女孩子。然而在一次最高指示发表全校去天安门例行游行时,按照习惯又是她带喊口号,喊得多了,嘴皮子麻痹了一些,将口号中两个名字颠倒了,当场打成反革命,押回学校批斗。批斗王拾金时,我们几个不忍近前,远远地望去,长胳膊长腿的她因为会打篮球,身体柔韧度好,那腰弯得,那喷气式坐的,不忍看,更不忍跟着喊打倒她的口号。斗争了一段时间后运动重点转移了,整天看见王拾金握着大排刷粉刷学校的墙壁,不论是烈日毒晒还是凄风冷雨。有一天学校来了两位高个子男人,他们是王拾金的两个哥哥,听到消息赶来看望妹妹,孰料刚一踏进校门,话刚一出口,就被一群红卫兵团团围住,一通谩骂和羞辱,两个兄长无奈离去,小妹仍在苦海之中。
    再记忆深刻的一回是军训的指导员在一次全体革命群众大会上突然袭击地揪出了“暗藏的”反革命“老狐狸”,我校的一位副教导主任张文增。当时我们都席地而坐在操场上,张主任也盘着腿儿坐在大家之间,离我们班不远,比较靠前。台上的指导员主持大会,不记得这位军人讲了几句什么,突然他身子一转,朝着台下张主任的方向用手一指,疾声喝到“把暗藏的历史反革命、老狐狸张文增揪出来”,台下的革命群众统统大惊失色,当即有两个军人过来把张主任从地上拽了起来,我们都屏住呼吸看着张主任,他好像并不害怕,甚至我觉得他还笑了一下。张主任是个大高个,很平易近人的,因为他是分管学生生活的,同学们和他很熟悉,为什么是反革命谁也不清楚。那天批斗过以后,张主任也加入了劳改的队伍,后来到底怎么结论,怎么处理,怎么收场的,我们一概不知。但是在1984年120年校庆的校史资料中我看到了张主任的文章,足以说明军宣队给他的罪名是莫须有的。
    这段时间我和慧、光在校的时间不多,一般只是上午到学校,中午就溜号,下午都在制作毛主席像章。说是制作并不准确,实际是改制。我们的作坊设在光家,三人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周围,原材料是有机玻璃板、胶水、牙膏,工具是锯条、锉刀、砂纸。使用锯条先将一枚最普通最小的圆形像章背面嵌别针的托架锯开,留下完好的别针待用;用锉刀将像章周边锉掉,只留下头像,用砂纸把头像周边打磨光滑,使其光亮圆润;将白色透明有机玻璃板锯成各种规矩的形状,或方、或长方、或菱形,用锉刀把这些不同形状的有机玻璃小板块的正面四边锉成坡面,再用砂纸将坡面打磨光亮,用牙膏做增光剂;用一些零碎的有机玻璃板锯锉出别针托架,一定要小而薄;最后用胶水将头像粘在有机玻璃板块正面中央,将别针嵌进托架,将托架粘在有机玻璃板块背面。
    无数个下午的时光我们就是这样度过的,三个好朋友一边干着手里的活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聊天内容与学校的运动基本无关,与各自家里的“事儿”也基本无关,三个人都保持着一定的底线,就是不破坏我们的“逍遥”状态。凯是主操作,一般负责使用锯和锉,我的工序简单,用砂纸和牙膏,光要使用胶水做作后一道工序。这样的像章不知做了多少个,有谁喜欢就送给谁。
    干的厌倦了,我们就放下手里的活,悄悄地潜入光家被贴了封条的屋子里看书。光家有完整的《大众电影》杂志,那些我们没有看过的老电影,老演员,老故事就如涓涓细流无声地渗入了心田。
    没有人关心我们,学校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因为我们无派,无名,无所谓。倒是光的三哥,一个四中的老高三,每每看到我们在那里忙活,就会训我们一句“早晚还会上课的,把你们的物理、几何(课本)找出来温温书吧,不懂的我给你们讲讲。”我们仨一吐舌头,做个鬼脸拉倒,三哥还做着考清华的准备呢。
                                         2010-4-29                                                                                             

 楼主| 发表于 2014-4-29 21:30:46 | 显示全部楼层
还要请猫版给放大一下。
发表于 2014-4-29 22:17:2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的记性真好,文革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文章把我们带到那个年代,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们都记得。我们班的军训排长叫史新贺,个子不高,脾气很好。和我们同学关系搞得不错,说来也巧,我插队后被分配到县城工作,在县城遇到了史排长,他被分配在县公安局。后来县里有些文艺节目,电影之类的演出,他管安全我们也能走走后门优先观看。
发表于 2014-4-29 22: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老猫 于 2014-4-29 22:19 编辑
云之魂魄 发表于 2014-4-29 21:30
还要请猫版给放大一下。

   王拾金是老高二,我给你改了。文革中,我爱人和弟弟也做了不少有机玻璃像章,至今保留着几个。
发表于 2014-4-30 07:56: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云之魂魄的回忆文章有血有肉, 勾起我对那个年代的一些记忆。那个"大革命"时代的氛围使每一个人都唯恐自己是或被认为是"不革命"的,连我们这些女校的"淑女"们也都张口闭口"他妈的",以示革命色彩,以至到现在我有时还会带出这句不雅的"口头语"。你提到的军训时宣传队里的几名小战士我还有印象,那个大眼睛的说快板的应该是你所说有文化的或北京兵吧?还有那个多才多艺的会杂耍的特别受欢迎。
发表于 2014-5-1 07:17:38 | 显示全部楼层
是的,在那个年代人人自危,因为不知那句话就会被人当成小辫子,引火烧身。所以在67年开始大部分同学去东北兵团,内蒙牧区,山西,陕西,云南农场都是无奈的选择。 你说的会杂耍的小战士叫记根星,河南人。当兵前就是耍杂技。   
发表于 2014-5-1 09:1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好文章,把遥远的日子一下拉到眼前。
 楼主| 发表于 2014-5-1 22:59:13 | 显示全部楼层
学姐们的记忆力都很强啊,只要一说起来,回忆就会鲜活,人物栩栩如生。谢谢猫版主,不仅帮助我做了美容,还做了修正,谢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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