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母校六八届高中毕业生,我和大多数老三届毕业生一样,经历了文革后,上山下乡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一去,就是十年。今天,我把我的上山下乡经历转发到母校的网站上,相信能引起我们这一代的共鸣,让我们一起回忆我们的青春岁月吧!
峥嵘岁月不峥嵘之一(上山下乡十年) 之所以写这样的题目是因为我不像许多同时代的人,满怀理想,高唱战歌去改天换地。也没有在下乡中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充其量我只能是千千万万北京青年中最最普通的一员。时代的大潮给我卷出北京,时代的大潮又把我冲了回来。但我可以骄傲的说,这十年我没有虚度。出于本性,我踏踏实实工作,认认真真干活,生活的很充实。尽管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但我并不后悔,因为这十年使我经风雨见市面,使我坚强使我豁达,没有这十年的历练就没有我后半生的成熟。我感谢生活给了我这次机会,尽管我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奉献给了东北那一片黑土地。 黑龙江生产建没兵团(一) 公元1969年9月9日,我在并不情愿又无其他出路的情况下,踏上了上山下乡的里程。这一去就是十年。这十年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当一九七八年我重返北京时,已经三十岁了。 按照学校规定,我应当去二师罗北兵团,可我听说弟弟所在的三师三十二团正在北京崇文区招生,我就一路打听找到了东单体育场,找到了现役军人田股长。田股长听说我的来意非常热情,一口答应,并且说:到哪里都是革命,三十二团欢迎你。“可我的档案学籍材料都转二师罗北了”“没关系,组织上负责。”就这样,我顺利的在三十二团报上了名。这边报了名,那边我可没敢打招呼,况且赴罗北的火车比去勃利的火车早开四五天。据说去罗北的火车开车那一天,我的班主任刘万敏老师抱着毛主席像拿着毛主席著作到火车站送我,接学生的军人和送学生的老师到处找我,以为我当了逃兵。其实那一天我一人躲进了北海公园。秋天的北海落叶飘零,潇瑟秋风吹皱一湖绿水,我一人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想着火车站的景像,想着我的不可知的未来,感到忐忑又凄凉…… 第二天,我回到母校,到教导处去说明了我的情况,给一位负责的老师看了我的己销户口的户口本,她抬起长满雀斑的单眼皮的眼睛,毫无表情的说,你的档案材料己转走,自己联系吧!我走出学校大门,心想:老子连户口都没了,还要什么档案,爱谁谁吧!就这样,我踏上了北去的火车,和来京阻挠我未果的弟弟一起奔赴了三十二团。开始了我的战天斗地的生活。 三十二团某某农业连 经过两天两夜的火车颠簸和半天的大卡车在山里的摇滚,我们一行几百个学生到了黑龙江省勃利县三师三十二团,到弟弟所在连队时我已灰头土脸连晕带吐不成样子了。原以为连队里会像电影中演的,贫下中农敲锣打鼓来欢迎我们,令我吃惊的是,除了一些老职工家属和孩子围着汽车看热闹,连里没有人出面讲话,也没有人欢迎我们。我和几个六九届的女孩被一个女排长安排在一间关不上门的有上下铺的破房子里,大约可以住十多个人吧!六九届的孩子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看到此情此景,她们放下行李就开始大哭起来。十几个女孩扯开喉咙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在也无人劝,那就哭吧,哭他个地复天翻,还能怎么样?我没哭,因为事前我就知道这个连队是全团的老大难,风气坏,人心散,再说哭管什么用,我比她们大四,五岁,我得撑着啊!!弟弟找来大扫把,我们俩在嚎哭声中把房间大致扫了扫,我在靠门的地方打开了我的行李(因为门关不上,我不忍心让小孩子睡门边)给自己絮了一个窝,而这个窝就是我在边疆的容身之地,就是我的“家”了。女孩们哭得没劲儿了也渐渐止住了哭声,她们开始大姐大姐的叫我,会说话的女孩甚至说,离开了妈妈庆幸碰到了一个大姐,而我就从这一天起义不容辞的当起了她们的大姐。 一周以后,我接到了母亲的来信,母亲后悔了,从火车开出的一瞬,她就后悔不该让我,她在京唯一的孩子,再下乡,并且回家就病倒了……这下轮到我哭了,隐忍了一年的委屈,矛盾,伤心,难处一下子如洪水绝堤般喷涌而出,直哭得嘴唇发麻手脚冰凉。想到下乡前后种种遭遇,看到目前的艰难困苦,想到自己将在这样一个没有温暖没有关爱没有最起码的人格尊重的地方度过一生,我真是感到绝望和不寒而栗。更要命的是因为我的痛哭,引发了又一轮的全宿舍大嚎啕,孩子们再一次扯开嗓门大哭起来,这一次连大姐都挺不住了,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哭吧,发泄,控诉,委屈,无助……我们这一群女孩就这样一直哭到天黑哭到夜深人静,哭到呜咽着入梦,哭到梦里回故乡…… 第一顿饭 我在北京时,主食只爱吃米饭,从不吃馒头饺子等面食 ,逢到吃饺子我宁肯吃剩米饭。我更不爱吃豆付,肥肉是一口都不吃的,父母带我下饭馆吃涮羊肉时我只吃葱沾酱,但是这些仅有的一点点毛病,到连队的第一天第一顿饭就解决了。 下乡的第一顿饭我们吃的是中午饭。吃饭的地方是连队的大礼堂,说是礼堂其实就是全连开会的地方。地上一排排钉在地上的桩子,桩子上钉着厚厚的横木板,那就是礼堂的坐椅。上面放着几个大笸箩,装满又大又白的馒头。大桶里是白菜熬豆付。我们这些长途跋涉的学生们,一个人一大碗白菜豆付,一个大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从此,我就开始了顿顿吃馒头的生活,再也没吃过米饭,连个适应的过程都没有。但是吃肥肉是第二年的春节了,那时我己调到团文艺宣传队,司政后同在团里公共大食堂吃饭,春节时难得有顿饨肉吃,看着大家都买一份饨肥肉,我不吃太亏了,于是我也打了一份。我把大肥肉夹在馒头里,一咬牙一闭眼就吞下去了。我本来就是个什么都不讲究的人,从此世上就没有我不吃的东西了,天上的不吃飞机,地上的不吃大炮,下乡期间,我吃过橡子面,喝过地沟里的水,加上北大荒的馒头养人,本来身体就不错的我,这下子就更加茁壮了。 修水利 很快我们就被派修水利去了,我不记得那是哪里,也不记得怎么修,只记得离连队很远很远,大约得好几十里地。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垫子,我们就在草垫子上扎上帐篷住下来了。十月的北大荒己经很冷很冷,因为我是大姐,我只好又住在帐蓬的门帘边。且不说门帘根本关不严,光是夜晚出来进去上厕所那个忽扇劲儿,就够人受的,我没被冻成冰山上来客中的一班长一样的冰人就算运气,就是冻成冰人,也没人向天上鸣枪表达悲痛。我们干的活儿就是用铁锹在草垫子上挖泥,草和泥合在一起挖成一块一块的,然后用筐挑到几十米远的一个地方磊起来。湿泥巴连着草和水又沉又脏,溅得满身满脸都是泥,加上脚下踩着草垫子渗出的冰冷冰冷的水,就是再卖力气,跑得再快也出不了汗,一停下来小风一嗖冷得前心贴后心。好容易熬到吃中午饭了,送饭的车一到,男同学们就一涌而上,最多的两只手能插上十个包子,几筐包子一抢而光,后面的女生顶多拿上一两个,再后面的,比如像我这样拉不下面子假斯文的,那就干脆吃不到饭。饿一顿两顿倒是死不了,令我难过的是,为什么好好的男生变成这样,既没有公共道德又没有同情心,更别提什么互相关心爱护帮助了,简直就成了一群狼。这时我想开了弟弟,若弟弟在,至少可以给我分一杯羹,可惜他又被留连队里没抽到修水利。怎么办?为了吃到午饭,我很快也加入了狼群,送饭的车没到就提前望着,远远看到车先扔下手里的工具,车一到一哄而上,能抢几个抢几个,反正不再装淑女假斯文了。为了填饱肚皮,淑女斯文卖几分钱一斤? 人啊人!为了活命,你就这么快放弃了十七年的教育成果,没有了自尊和自爱,你就这么快溶入了这个“集体”?! 我这个人是个生性乐观的人,不管干活多累多苦,我很少愁眉苦脸,每天回到帐蓬还是很高兴。晚上没事,我就给大伙讲故事,讲笑话,很快就成了孩子王(所谓孩子就是六九届的学生)。我的故事大多是以前看过的短篇小说和电影,有时还给她们讲鬼故事,吓得她们吱哇乱叫,忘记了的地方就瞎编胡绉,孩子们都很爱听,大家相处很踊洽。很快我就有了几个跟屁虫,无论我走到哪儿,去干什么都跟着我,对我言听计从。 有一个星期天,我想去附近连队或团部去买点吃的或日用品,可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离我们最近的是连队还是团部,我决定去试试撞撞大运,立刻有三四个女孩要同我一道去,我们就这样盲目的出发了。那一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我们几个人走在己经泛黄的一望无际的大草垫子里,,很有些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意境,可惜的是,没有牛羊,只有我们几个单薄弱小身影。我们就这样在草垫子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啊走,终于迷失了方向。那时己过正午,肚子越来越饿,心也越来越谎,帐蓬早就没了踪影,于是我说:往回走吧,别天黑了连我们驻地都找不到。因为我不认识东南西北,只好听几个孩子的指点,可她们意见总也不统一,就这样吵吵闹闹的往回找。终于天黑了,再也没人吵了,大家又冷又饿又怕,穿的棉裤己湿到半截,腿沉得迈不开步,我警告大家,谁也不许哭,团结一心,咬紧牙关,向有光亮的地方走。幸亏我们中间有个女孩,我已记不得叫什么名字,她很沉着,有着和自己年令不相称的镇定,且方向感极强,我让大家都听她的,跟着她走。黑洞洞的大草垫子和天连成一片,好像一口大锅罩着我们,天上星光点点密密麻麻,增加了恐怖和神秘的气氛。这中间我们有幸遇到几次拖拉机拖着水爬犁,我们兴奋的又喊又叫,可气的是,这些人不仅不停车,还在我们身边加足马力,溅得我们满身满脸的泥水。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知识青年最轻贱,就像地上的一只小蚂蚁,就是被碾死了也不会有人管,且那时候人也己经没了人性。更可气的是,连里丢了几个女青年,连队领导管都不管……总之,半夜三更,我们终于回到了连队,钻回了帐蓬我们的窝。我们脱下了湿透了的棉衣裤:有的钻进被窝大哭,有的破口大骂,有的不声不响的刷洗自己的鞋和裤子,只有我这个不知死的鬼向睡眼惺松的全帐蓬的女孩绘声绘色讲述一天的遭遇…… 和我一同遭遇此险的有CRS.Wjy.和我忘记了其姓名的沉静女孩。因为我的无知无畏,险些要了你们的小命,现在想起来除了愧疚以外,我好好后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