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猫 于 2015-6-1 09:11 编辑
盖瑞·坦普: 听楣的老妈妈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我到来之前妈妈爸爸与全家如此紧张。我想,我要尽量适应中国的家居生活,尽量别给家里人添太多麻烦。
辛夷楣: 带盖瑞回家,我当天就真切地意识到了东西方礼仪的差异。那天,大弟、大弟妹、毛毛把我们接回家,一起吃了饭,他们就要走了。他们三人站在门口笑着说再见,爸爸、妈妈、我和盖瑞也围到了门口。盖瑞突然伸出手臂,搂住大弟妹的肩膀,还在她的腮帮上亲了一下,才放开她,笑着说:“拜拜!” 全家人没想到盖瑞的这一套西方礼节,都有点惊讶。还好,大弟妹很镇静很放松,没有躲闪,还笑了。大家也都跟着笑了。第二天,小弟、小弟妹来了。他们告别时,盖瑞照例拥抱小弟妹,亲吻腮帮。小弟妹也笑着接受了。后来,每逢告别,大家就等着盖瑞拥抱亲吻大弟妹、小弟妹,场面欢欣,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想起我到澳洲初期,对这种告别礼尚不习惯,经常给错了腮帮,弄得两个当事人都有些尴尬。现在,中国改革开放速度快,两位弟妹都对西方告别礼节处之泰然,迅速接受。 有一天,我们要坐大弟妹的车出门。盖瑞趋前几步,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大弟妹笑着说:“盖瑞要开车。”随即她就发现自己误会了,盖瑞打开车门,很礼貌地做着手势,请大弟妹入座。 大弟妹又笑起来:“他是给我开车门啊!” 盖瑞后来对我说:“给女士开车门已经成了我的习惯。现在,我坐大弟妹的车,当然应该给她开车门啦。在澳洲时,你有时没等我开车门,就自己打开了车门,我就会不舒服,觉得自己不礼貌,没尽到责任。” 这不禁使我感慨。中国可是五千年的礼仪之邦啊!我们竟把礼貌几乎丢光,连别人待我们以礼,我们都不习惯了。 我们全家一起出门,爸爸腿脚利索,咚咚地走在前面。妈妈腿脚不好,杵着拐棍跟在后面。我们也跟在后面慢慢走。 盖瑞说:“爸爸应该买辆三轮车,让妈妈坐在后面,爸爸在前面蹬。”大家都笑了。 毛毛笑着对我说:“又来了个傻女婿!”言外之意,盖瑞和大姐夫都忠厚老实,是傻女婿。 大弟说:“盖瑞人真好,要是他在中国,在单位里肯定被人欺负!” 我翻译给盖瑞听了。他起先还有点不高兴,觉得大弟似乎小看了他的为人处事能力。后来,我解释说:“中国的人情世故繁复,单位里的矛盾错综复杂,不要说你,我隔了这么多年如果再回来工作,都不见得应付得了!” 盖瑞这才理解了大弟的意思,承认自己是有些天真。 有一天,我在家里染头发。盖瑞戴上手套,一手拿着染发水,一手拿着小梳子,细心地给我染后面。妈妈看见了,笑着用英语说:“盖瑞真是个好丈夫。你应该把这个技术教给爸爸,以后,他就可以给我染了。” 盖瑞一边继续染着,一边不慌不忙地说了一句英语俗语:“老狗学不了新招。” 我和妈妈笑得前仰后合。爸爸显得有些尴尬,只得乐呵呵地对妈妈说:“我也不错啦,陪你去烫头发。” 其实,当时我也很尴尬,觉得很对不起爸爸。但是,盖瑞话已出口,我当场无法采取任何补救措施,只得一笑了之。事后我给盖瑞讲:中国人辈份观念很强,他这样说对爸爸非常不敬。幸亏爸爸是个很开放宽宏的人,他理解西方人没有辈份观念,所以对你的失言不计较。盖瑞瞪着大眼听我讲,满脸狐疑。我知道我的话对他有点匪夷所思。 那一段儿,家中喜事临门,亲友汇聚,大家经常吃饭馆,真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盖瑞每次都兴致勃勃从头吃到尾,哪一样都不肯放过。 家人听说澳洲人爱吃糖醋,盖瑞尤其爱吃糖醋鱼,就为他点松鼠鳜鱼。松鼠鳜鱼的切功使他惊叹不已,更不要说色香味了。松鼠鳜鱼是下饭菜,上来得晚。此时,他往往已吃得八分饱,可还是忍不住要吃掉半条鱼。 他对中餐做工之精细,用料之复杂,味道之鲜美赞不绝口。他反反复复地说:“真是‘吃在中国’!除了中国,你在世界其他地方不可能享受到这样丰盛的美味!” 我的两个侄子、两个外甥英语都不错,和盖瑞没有语言障碍,又发现他活泼开朗,就喜欢围着他转。 一天在外面吃了晚饭回家,盖瑞对这四个小伙子说,他要买一箱啤酒扛上楼去。他们就带他去我们楼下的小铺去买。小铺的售货员看见进来一个外国人,有点惊讶。盖瑞一张嘴,这四个小伙子就叽哩呱啦给他翻译成中文。小外甥还调皮地对售货员说:“我们四个都是他的翻译。”售货员认真地说:“那这个外国人一定很重要!” 最初,我们全家确实是把盖瑞当作外宾来接待,但是他活泼可爱的性格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家人的盛情使盖瑞难以承载。有一天,他忍不住问我:“他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把他的话翻译给大弟妹听。 大弟妹说:“你告诉盖瑞,因为他是我的姐夫。” 其实,大弟妹的话道出了真情,他们就是把他当亲人当家里人了。但是,盖瑞跟自己的家人多年来关系疏远,他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浓郁的亲情了。所以,他对这爱的缘由有疑问。私下里,他又问我:“你的全家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我对你好,我爱你?” “一方面是这样;另一方面,他们都认为你人好可爱,真心地喜欢你!” 盖瑞对我的话将信将疑,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耐心地给他解释:“中国人家庭观念强,特别重视亲情。我们家不仅孩子与父母,就是兄弟姐妹之间关系也特别亲密。我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你这洋女婿与我们家人一见如故,彼此关系这么融洽。”
盖瑞·坦普: 我此次到上海培训又到北京与楣的家人相聚,这给了我了解她家人的绝好机会。但是,在上海培训时,我弄伤了我的肩膀,肩膀很疼,我心情不好。我担心这次工伤会对我今后做全职工作有影响,也暗自担心楣及她的家人对此有想法。他们会不会嫌我受伤,不同意我们结婚?但是,不论是楣还是她的家人都只是让我回澳洲好好检查就医,谁也没把这当一回事。我的担心实在多余。 楣的家人对我如此热情慷慨,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招待。一开始,我有点尴尬,我可是一只孤独的狐狸呀,我是一个外国人,老外呀!然而,一切细节都在显示,楣爱我,他们也爱我,他们从心里关心我。这里没有疑问,没有种族歧视,没有虚情假意。与楣的家人告别两个多月之后,我与楣在澳洲结婚。我深知我们是带着楣全家人的衷心祝福结合的。
钻石婚 辛夷楣: 从加拿大和香港专程赶来参加爸妈钻石婚的叔叔姑姑们都会讲英语,盖瑞很快和他们熟络起来。在餐馆的饭桌上,叔叔姑姑问起爸妈当年认识的细节,爸爸就讲起了60多年前的往事。 爸爸一向口才佳记性好,讲起故事来引人入胜。盖瑞看着大家专注听讲的样子,着急地问:“爸说什么?爸说什么?” 我小声说:“你先让我听完了,以后再给你讲。”我当然不愿错过专心聆听爸爸讲述的机会,也怕打扰别人聆听。 爸爸从两人如何在抗战时期的昆明相识,讲到此后如何在香港重逢,然后,又如何在日本军队占领香港的炮火中辗转逃回大陆,最后,两人终于在昆明结婚。 妈妈爸爸的一生富有传奇色彩。这次庆祝他们结婚60周年,为他们举行钻石婚庆典,实际上是在赞美两个顽强生命,是在歌颂爱情的美好。所以,全家人这么重视,姑姑叔叔们都从海外赶来。 盖瑞问我:“你说,我在庆祝仪式上讲一讲话好不好?” “当然好!你写好英文讲稿,我给你翻译成中文,让小弟的儿子欣欣念中文。我事前给你们排练一下就行了。” 盖瑞写得很认真。讲稿不长,却行文优美且富于抒情意味。我连声夸奖他写得好,他却担心我的翻译水平不佳,不能充分表现出他原文的精彩。他一定要妈妈爸爸看中英文的稿子。直到他俩齐声说,他写得好,我翻得也好,他才放下心来。
盖瑞·坦普: 我在庆典上说道:“对妈妈和爸爸来说,今天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而这一天,我们之中只有很少的人可能经历。 “钻石婚是他们几乎用了一生精力才实现的一件大事。 “我永远不可能经历自己的钻石婚庆典,今天能在此躬逢盛典,我十分珍视。 “然而,有时,上帝会对我们微笑。他原谅我们的过错,给我们一个新的开始。 “仅仅简单的一瞥,上帝给了我一位有奉献精神的好女人; “给了我兄弟姐妹、爸爸妈妈; “还使我有幸共享妈妈爸爸的钻石婚庆典。 “而参与这个庆典,正如参与我自己的钻石婚庆典一样精彩。 “对所有热爱楣的人们,我要向你们保证,我将永远珍视她。 “我将以她的家人所给我的同样的温暖和慷慨,来照料她。 “祝贺妈妈和爸爸! “祝妈妈永远美丽! “祝爸爸永远幸福!” 我事先和欣欣悄悄说好,那天当场,我又在最后临时加了一句:“祝她永远爱我!”
辛夷楣: 盖瑞仿佛猜到了我们家人的心思。在这个郑重的场合,向我的家人和亲友保证,永远珍视我。对于我和我的家人,这真的有如雪中送炭。好久以来,我就意识到,我生活的沉浮并不仅仅关乎我自己。我感激盖瑞理解我,理解我的家人,选择这个大喜的日子,庄严表态。 有60多位亲友参加了爸爸妈妈的钻石婚庆典,许多亲友在麦克风前回忆了动人的往事,盖瑞将现场实况拍下来,回澳之后,又制成长达几十分钟的录像片,还配上了优美的音乐。他虽然不懂中文,录像片却制作得精彩流畅,荡气回肠,也许是氛围和妈妈爸爸的故事感染了他。 2010年5月,我与盖瑞回京探亲,正赶上央视崔永元的口述历史摄制组来采访妈妈爸爸。他们说,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5周年,会将对妈妈爸爸采访中的一些片段编入正在制作的电视片《我的抗战》,而以他们的故事为主的这一集的主题就是抗战中的恋爱。后来,32集电视片《我的抗战》拍成了,在各电视台放映之前,先在搜狐网上播放。讲述妈妈爸爸故事的是第14集,名字叫“永远的微笑”。我与盖瑞一起在电脑前看了片子,我一句句地翻译给他听,让他对妈妈爸爸的故事再多一些了解。
亚洲的新雅典 爸爸当了几十年历史教师,记性又特好。他答应陪我们去故宫,大外甥也陪我们同去。爸爸说,去故宫就得从南面穿过天安门,进午门,才能体会整个故宫的气势。我们出了地铁站,就到了天安门广场。在文化宫门口,盖瑞被小摊上的微型半导体收音机吸引,一掏钱,却发现,钱不在裤兜里。 离开悉尼之前我们就说好了,他身处异乡异地,一心管好自己即可;人民币由我带着,证件机票由我保管。盖瑞身上只带几百元人民币,以防万一。 为了防御小偷,盖瑞把几张百元人民币票子卷起来,放入一个小塑料袋,然后装在有拉锁的裤兜里。早上换裤子之后,却忘了掏出来,他现在分文全无了。 他抓住我的手说:“你可别把我丢了,我身上既没钱,也没证件或妈爸家的地址、电话。”我和爸爸、大外甥都笑起来。 进了故宫,盖瑞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三大殿,特别是太和殿的壮观令人屏息。他感叹说:“白金汉宫和凡尔赛宫内部陈设豪华,建筑却远不如故宫宏伟。”他恨不得用摄像机把故宫从各个角度都拍下来,连角楼、飞檐斗拱一样都不肯放过。 这可苦了爸爸、我与大外甥,我们只得耐心等他,还要不断地注意他是否仍驻足摄像而掉了队。但是,当我们参观西路的深宫六院时,小殿跨院太多,他一时竟找不到我们了,急得他大声呼唤。还好,我及时发现盖瑞没有跟在后面,返身回去找寻,总算有惊无险,我们很快又会聚了。 回到家里,盖瑞的裤子已被洗衣机洗过,他从裤兜里找出装钱的小塑料袋。 我问:“钱洗坏了吗?” 他高兴地说:“一点儿没坏,毛主席像被洗得又干净又漂亮!” 我一看,他把三张百元的红色人民币凉在窗台上。它们不仅颜色鲜亮,上面的毛主席像也更清晰了。 大弟妹却说:“洗过的钱可能通不过验钞机。” 我只好又给盖瑞三张百元人民币,把那三张洗过的装在我的钱包里,看可否花出去。后来,我在十三陵买门票时,果然有一张通不过验钞机。 去故宫的当夜,盖瑞又象在杭州时一样大泻特泻起来。清晨,他躺在床上很沮丧地说:“看来,你爱我,家里人喜欢我,可是中国不喜欢我。我在杭州已经泻了肚子,到北京没几天,又泻起来。我们四人昨天一起在外面吃午饭,你们三个都没事儿,只有我泻肚子。我想,我干脆早点回悉尼算了!” 我好言相慰:“你水土不服,对中国的肠道细菌没有抵抗力,过些天就好了。”劝了半天,但他情绪仍是不佳。 我问他:“明天是星期六,大弟夫妇本说陪我们去长城、十三陵的。你泻肚,还走得动吗?”他毫不犹豫:“当然走得动!”大外甥就把“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说法讲给他听。他自然更来劲了,也不提要早点回悉尼的事了。 妈妈非常耐心地对盖瑞说:“你少吃油水,也不要吃蔬菜和肉,今天只吃烤面包、煮鸡蛋,肚子会好的。明天去长城、十三陵,也不要吃外面的东西,从家里带面包和煮鸡蛋。” 盖瑞感激妈妈的细心照顾,照做不误,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把面包和煮鸡蛋装进塑料饭盒,又放在他的肩背包里。果然,他没有再泻肚。 那天在长城上,他跑上爬下,兴奋不已,病容一扫而光。他看见小摊上卖的纪念品,觉得特新鲜,拿起这个看看,拿起那个摸摸。大弟妹掏出钱包就给他买,把他当成个小孩子来宠,我怎么阻止都不行。 在家里时,爸爸曾经说过,我们徐家是朱元璋的大将徐达的后人,我们家的远祖是徐达的第四个儿子徐膺绪。徐达的长女嫁给了燕王朱棣,后来朱棣夺得皇位,徐氏被封为皇后,两人感情甚笃。爸爸还曾经讲起朱元璋和徐达的一些故事。 盖瑞在游览中看到英文介绍,知道故宫、天坛都建于明成祖朱棣年间,他又听爸爸讲过,现在我们看见的八达岭长城实际上是徐达修筑的明长城。他觉得他和中国历史、中国古迹关系很近。在朱棣的陵墓——长陵大殿里,他高高兴兴地与朱棣的塑像合影。 定陵博物馆里有明代十几个皇帝及他们的皇后的画像和事迹介绍。我仔细地寻找,果然在一个玻璃柜里发现了徐皇后的生平介绍和画像。生平介绍很简单,画像也已陈旧。但是我仍然为找到它们而兴奋不已,赶紧叫盖瑞和大弟他们来看。 盖瑞让我把徐皇后的生平介绍翻译给他听。听完了,他指着徐皇后的画像,对我说:“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大弟他们站在玻璃柜前,差点笑弯了腰。
盖瑞·坦普 北京是一个特殊的充满矛盾的城市,成长与消减,富裕与贫穷,热与冷,希望与失望并存……而你访问北京时,你将会发现污染、贫穷、交通拥挤、人口稠密;你将会发现这个城市正承受着难以忍受的成长的痛苦。欧洲人或许对世界奇迹中的金字塔、卢浮宫、巴特农神庙和罗马角斗场更为熟悉,但这并非使它们比北京的故宫和长城更让人惊诧和激动。 北京将真正反映出你所预期的一切。访问北京,你预期看到几千年的历史,人类文明的核心,精美的艺术和文物;你还将和新近富裕起来的人们交往,接触到最新的技术……这些你都可在这里找到。这个“亚洲的新雅典”,正热切地期待和为2008奥运做准备。 我也对“亚洲的新雅典”提出建议: 我认为,北京的文物保护得相当好,国内游客很多,外国游客也不少,但北京旅游业还大有潜力可挖。我建议,十三陵的地下宫殿应该尽快挖掘,并且把它们用地下隧道连接起来,形成一个庞大的地宫,周围再建些宾馆、餐馆、商店。这样,游客可以一住几天,既游长城又游十三陵和地宫,北京的旅游收入和就业机会自然大大增加。
辛夷楣: 盖瑞像一块海绵,在短短的时间里吸收了那么多异族文化,了解了那么多中国历史。他真诚地欣赏典型的中国建筑、中国园林和中国食品。他和我众多的家人、亲友甚至陌生人相处融洽。对于旅途和家居中的种种不便,他也应付自如,处之泰然。特别使我感动的是,他对中国的问题、困难如此理解。他敞开胸怀拥抱中国,实实在在地沉醉在东风里了。我的精神放松下来,正如他在笔记中所说,他确是一个面向未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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