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猫 于 2013-11-6 09:32 编辑
记忆中的女12中（二）
女12中相比初中的学校，似乎更激进一些。入校后不久，就听到学校要求女同学剪辫子，老师说：“女生不要累累赘赘的大辫子，化学实验室，一甩辫子，带走了烧杯、试管之类，锻炼跑步也不方便”……唰！大家的辫子全剪了。 学校重视思想教育，常常请校外的人来做报告：先进工作者介绍经验；学毛选积极分子作报告；忆苦思甜报告……，报告后，各班都要结合自己谈体会，那讨论极热烈，每个人都抢着发言。都说些什么，我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但，我自己总是要搜肠刮肚尽量拔高自己谈认识。 女12中的团组织活动很严格，几乎是每二周一次批评自我批评会议，会上大家要克服私心杂念，敢于批评别人也批评自己。毕竟革别人命、革自己命都不是好干的，这样的会，我内心是有些憷的，但强烈的政治责任感，浓重的政治气氛，每个团员都尽量“在灵魂深处闹革命”。当时的一言堂是可想而知的。 后来校长又在校会上提要求了：“校园里不要死气沉沉，课间10分钟要让校园充满歌声”唰！每个班立刻就响应了。 你看，教室里，用毛笔抄在报纸上，粉笔写在黑板上的歌篇比比皆是。有的班不用歌篇，坐在门前的藤萝架下唱得可欢了。我们班G是积极倡导者，《延安颂》、《祖国颂》都是她亲手所抄。下了课，不想出门的同学，就坐在屋子里，选择自己的声部，照谱唱混声。永兴一大队的邢丽珍唱的《劳动好》就是那时学会的。 每周四的课外活动，各种社团应有尽有。爱唱歌的去空政文工团训练，爱跳舞的，自编自演舞蹈待节日演出。都不喜欢的还有诗朗诵、腰鼓队、摩托车、手语…大家可以自由参加。配合忆苦思甜我们班还编排了大型雕塑剧《收租院》，几乎调动了每一个同学。 那时每个学期都要下乡劳动半月，劳动结束回城时，大轿车只能送我们到远一些的街口，其余的不论是东四或米市大街到灯市口这段路都要排着整齐的队伍走回去。这路，对我们来说从来不是负担，那正是我们得意的时候，我们可以展示歌喉了。 女校特有的风格，轻盈又整齐的步伐伴着清脆、甜美的嗓音，齐刷刷嘹亮的歌声响彻都市的上空，穿过马路走进街巷。市民们投向了赞许的目光，我们自豪，我们骄傲，我们的歌声更加嘹亮了。那歌声激励我们蓬勃向上，勇往直前。
曾经沧海 文革开始，伴着聂元梓第一张大字报，校园里也贴出了第一张大字报，作为小百姓，我们的脑子一片空白。没等搞明白什么，学校抽掉一部分学生军训，我便和几个同学军训了。学校里最初的浪潮没有赶上。这军训虽然短暂，却受用无穷：解放军自始至终告诫我们“在运动中要独立思考问题”。我的理解是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盲从，不一边倒。 军训结束后，回到学校，气氛已有所变化，校园里赫然拉起了横幅“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怎么能对哪？解放以后，对子女问题，一向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我找到了自己比较信任的一起军训的Y，问她：怎么看对联？她说，“我同意对联。”我马上跟了一句：“解放军不是要我们独立思考问题吗？”她都没迟疑地说“我认为我已经独立思考问题了。” 我无言作答，在比较有素质的人这里，我找不到知音，别的就更不祈望什么了，一切走着看。 运动开始后，最忙的是红卫兵，那是当然的左派，城市贫民出身的可以是红外围，我一般职员家庭的和红外围也沾不上边，又不想消沉，就用自己的形式关心着运动，四处看大字报、看批斗会，对于我认为有意义的呼吁，还坐上公交车，大声朗读…… 时间没过去多久，一个不祥之兆降临到家中。9月20号下午，父亲所在的房管局书记亲自带了一个人来家了。他们环顾了家里简单的摆设，没有打砸抢，只从箱子里翻了一个爸爸买了不久的缎子被面和祖爷爷辈的一张全家福（那时爸爸还是穿着小棉袍的五岁的孩子）算是抄家所得？这张宝贵的照片，再也没有回来。书记告诉母亲，父亲今天回不来了，运动中他交代了自己隐瞒历史的罪行，据说，他在过去运动中承认的自己是国民党县党部宣传委员的历史是不实的，而应是组织委员……这意味着又升格了，且要害是隐瞒。母亲似没太慌张，淡淡的说：“家里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呢？”书记说：“他态度不错，愿意回乡接受改造”（后来听父亲说，他只是不想受皮肉之苦）。母亲有点为难：“老家什么人也没有，一直居住县城里，也没有地。”书记说“当地会安排的”。于是两位老人就这样离开了光明大楼当时说得上是最好的两居室，去乡下了。老人走后，哥哥姐姐怕我和妹妹想不开，由哥哥把妹妹接去了天津大学，我和姐姐留京住在一起，房子被收走了一间最大且阳面有阳台的，留给我阴面的小间。和另一座楼的一间一层的阴面房子，我还记得当时的房租是5.88元，最困难的时候，为了减轻负担，自愿退掉了这间房。家里出事后，姐姐姐夫承担起了我的抚养和监护责任，周末，常陪我去公园散步，怕我小小年纪禁不住打击。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眼看一周了，总呆在家是不成的，再憷总得去学校见人。一日，我鼓足了勇气来到学校。那天，没有太阳，校园里静悄悄的。我硬着头皮走向我们班的高台阶，教室很安静。同学们围坐在一圈，老红卫兵头儿G坐在靠里的一圈边上，好像又在训斥着什么，那一刻，我做足了所有的思想准备，站在教室门口一动不动，等待着厄运的降临，那可能是劈头盖脑的批判冲我而来。…….，出乎所料，突然看到我的G，竟呼着我的名字，微笑着冲我点点头“Y，进来”并示意的拍拍身边的座椅，意思让我坐在她的旁边，那一刻，我激动万分，悬着的一块石头咚的落地，我竟一时感激涕零，泪水夺眶而出。G说过“我们也是讲政策的”。紧接着我们参加了国庆游行，一切算是过往云烟 。 父母走后，我和团员干部的接触明显减少了，不想给人家带来什么连累，于是更多接触的是班里有些曾被认为不积极上进的和出身有点问题的同学，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在这里，活得轻松，没有名利之争，大家和睦相处，有什么话也敢说，没人扣帽子、打棍子。春节，Z说她母亲请我去她家过，显然是同情我这离开了父母的孩子。在Z家我领略了她家的年饭，没有客气。这是我一生中第一个感到在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的朋友，多少年我都记得她，今年还去看了她90多岁的老母，老人依旧认识我，且高兴无比。 这时我开始思考，这些同学不是挺好吗？怎么被认为不上进？她们帮助同学没有很强的目的性，没有想入团或当干部之类的企图，只是朴素的感情，回想起上学期间，我们团员唱高调、有时心口不一，就觉得不太好。想想整个高中，积极要求入团的同学很多，但真正发展的寥寥无几。我当时是YHF同学的介绍人，她是富农出身，总是问我，怎样认识家庭，其实我自己也不知怎么认识，然后还一本正经的说：认识他的剥削本质吧。文革中看到她眼泪汪汪的和我分手与家长被轰回老家，我心里的难受劲别提了，（至今大家聚会仍找不到她）。我们作为团员真正做到了是青年的知心朋友了吗？真正把他们的政治生命看得和我们一样重要了吗?几年前听同学说，文革那会儿，她老公在学校是团支书，插队前把积极入团的同学都发展了，让他们带着满意的心愿到农村去，不说别的，只这一善良的同情心就值得提倡。我开始反思自己，觉得过去的自己不太好，又是这样的家庭背景，真的是要脱胎换骨。我开始结合自己学毛选（现在提这个，有人都觉得好笑。）正因为和社会不合拍我摔了很多跟斗，我像是个异类，别人不理解，我自己也说不清。了解我过去的人还用老眼光看我，不了解我的人更搞不懂，包括我极力想帮助辩解的同学，其实最终也未必真了解了我。我总想和团员讲讲我的收获，让她们了解我的想法，相信我做的事情是出以公心的，但没有人听。记得很多年后，在京和G说起，得到的回答是，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提它干嘛。插队时，有一段时间，我觉得种种矛盾都搅在一起，脑子结成了一个疙瘩，大家看我有些异样，都问“你怎么了？”好友M一次对我说：“你怎么老想说实话，老怕别人不相信自己？”我不知怎样说，后来我也懒得说了。直到回北京，教研室党支部书记（后来的校长，升格后的院长）动员我写入党申请书，愿做我的联系人，我就又想起了自己的思想历程，且也写成了回忆，但我的这段回忆还没来得及讲清，就被好友M推荐到了亚运会。一切都放下了。
一旦云开复见天 因为要脱胎换骨，我真是带着问题学毛选，认真改造世界观，只革自己的命，现在能回忆起来的这些语录，几乎陪伴我一生。（1）群众路线，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往往是幼稚可笑的；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要拜群众为师，先做学生后做先生。（无独有偶的是，在这次知青点和大家的接触中，我不知不觉三次流露过相信群众的观点，其实现在听来有点新鲜，我一个再不能小的群众，怎么总是说类似领导的话？这还是前两天和小学的同学回忆时，她提醒了我。她说;"你们家出事，你没背包袱，还老像领导一样说话？"我哈哈大笑。也是，当群众的，说哪门子相信群众？）其实还是起源于曾经的团员和要求进步的青年这个思考问题的角度。(2)讲真话：老实人敢讲真话的人于革命有利，于自己也不吃亏，不讲真话，一害革命二害自己，总是吃亏。（3）革命大无畏精神：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我们希望一切和我们共同奋斗的人能勇敢地负起责任，不要怕牺牲不要怕挫折不要怕有人议论讥笑，也不要怕向我们共产党人提批评建议（4）团结同志，尤其是那些曾经反对过自己并且已被实践证实是犯了错误的人（5）思想方法工作方法：一个正确的认识往往需要经过由物质到精神，由精神到物质，即由认识到实践，再由实践到认识这样多次反复以至无穷。（具体到对人的认识和对事物的认识要有一个长期的过程，不能早下结论。）（6）兼听则明，一定要调查研究……..（身边找不到语录，不准确的以原文为准），我是这样学的也是这样做的，我甚至否定了自己和团员的很多东西，开始踏踏实实向非团员学习，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比如直率，简单，不过于复杂的揣测别人，不争名夺利，不嫉妒人，勇于承认别人的优点。过去从来没这样客观过。后来我在一所私立学校当班主任，前任班主任是被全班罢课轰走的，很棘手的一个班，班上一盘散沙，但我从最关键的地方发现了很多调皮捣蛋的同学的闪光点，加以肯定，调动了同学的积极性，班集体健康成长。我想，总说团结95%以上的群众，打击一大片，怎么兑现？......那时一边学毛选一边关心运动，几乎每天发表的社论我都看，都思考，记得那时发表了一篇“揪军内一小撮”的社论，我和姐姐说起，姐姐说，你是谁呀？不要命了？我这才警醒，是呀，我想什么那，老百姓怎么有资格揪军内一小撮?关心运动也要思考。后来报纸又出现要复课闹革命的社论，我又跃跃欲试了，这应该是对的。于是我到班上呼吁去了，我在黑板上写出了我的倡议，复课闹革命！没想到同学都来了。上课那天，想的不多，同学都很自觉，也挺支持我（这也是我觉得女12中学生自觉性比较高，包括这以后我重新辩证认识了团员，我感觉有理论掌握的头脑，办事缺少盲目性，而且真正遇到了特殊情况能遵守纪律且牺牲自己帮助别人的还是这些人多一些，不说那些名利思想严重，嫉妒心强，争名夺利的人）我按照我的理解，上台讲解了清平乐会昌: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会昌城外高峰，颠连直接东溟，战士只看南粤，更加郁郁葱葱。并结合现实，谈了我们经历运动至今，也是踏遍青山人未老，前途也无限好。讲完后，老红卫兵头G先举手了，她说，我认为主席写这首词时，心情是郁闷的。她的问题总是让人耳目一新，也许是代表一部分红卫兵的心情？大家没有人反驳也没有人探讨，一节课很快就过去了。
| 
发表于 2013-11-6 07:0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