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猫 于 2013-10-8 09:53 编辑
父 爱 如 天 臧 小 平
我最亲爱的父亲臧克家老人走了。它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这五十五载生命中最大的悲恸。已经半年多了,我依旧不敢回忆老人临终前那段日子中的许多事和他重病中的面容。因为,那撕肝裂肺、万箭穿心般的痛,让我不能自持。我宁可将这段记忆永远封存。 父爱如天啊!从小到大,父亲用他心中那无尽的爱,给了我极大的幸福、欢乐和温暖,使我品尝到人世间至深至醇的亲情。他为我开启了知识的大门,缔造了童年和少年时代丰富多彩的生活;他用这爱一扫我人生路上的阴霾,为我生命的苍穹撑起了一片蓝天。我沐浴着父爱生活、成长,父爱给我以甘露琼浆。尤其是,他以他无愧于祖国和人民的一生,以他高尚的精神情操和人格力量,以他终生不渝的那份对于人民和祖国的大爱,震撼着我,成为我人生的楷模。在他生命最后的十多年中,他更以极为炽热、浓烈和厚重的爱,扶助我走过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岁月。他是带着对我的无限关爱、惦念和挂牵离去的啊,爱之深,情之切,使我对于父亲的永诀痛彻心肺。仰望父爱的晴空,记忆中那刀凿斧刻似的往事,如昨日般清晰而深情;如海涛一样生生不息,澎湃汹涌。
幸福成长中的浓浓父爱 我是父母的长女,1949年5月降生于北平,他们就用“小平”做了我的名字。由于我是第一个在双亲身边长大的孩子,全国解放后安定幸福的生活,又给了我们尽享天伦之乐的好环境,因此,在那承欢膝下的日子里,父亲对我的爱可想而知。就是到了暮年,他还常常满怀深情地讲起我幼时的种种情景:在友人家作客,他亲眼目睹我迈出人生第一步时的惊喜;每天拉着我的小手,风雨无阻地接送我去“珍宝幼儿园”时的温馨(父亲一直记得它的名字和一胖一瘦两位女教师,还有那个看门、摇铃的老工人);傍晚时分,父女俩坐在建国门外大青石上看巧云的乐趣;两次去青岛避暑,我们共同在海边嬉戏的欢欣……父亲是从1925年便步入文坛的老作家,由于疼爱又总是把我带在身边,于是,陪伴他参加的那些丰富而有益的活动,使我的生活五彩缤纷。正如父亲所讲,我那时就是他的一条“小尾巴”,常常跟在他身后,出席文朋诗友的聚会聚餐,结识了诸多的文艺界大家,他们的名字,赫赫然闪亮在人们眼前。在中山公园文人满座的来今雨轩;在老舍先生花团锦簇的丹柿小院;在为读者签名留念的劳动人民文化宫;在各色各样目不暇接的展览会和博物馆;在首都剧场诗歌朗诵会的来宾席里;在与莘莘学子研讨文学创作的漫谈会上……到处都有我小小的身影,依傍在父亲身旁。在这些多彩的活动中,我汲取了多少成长中的营养。父亲每每去逛东安市场和新华书店的旧书摊,也总是携我前往。我的手中,会举着一串甘美的冰糖葫芦,跟随他的脚步在书海中徜徉。那时,我们常常各取所需,满载而归。这一天,是我们父女俩共同的节日。当我的小木书架挺大气地排列在父亲大书橱旁边的时候,我也带着兴趣和渴求,一步步走进了知识的殿堂。这启蒙于幼年的对于文学艺术的倾心与热爱,是父爱这棵参天大树上结出的一枚甜甜的果实。 父亲的爱无所不在。记得我8岁时和妹妹一同患上了“百日咳”,母亲照顾仅几个月大的妹妹,父亲担起了看护我的重责。那时,剧烈的咳嗽使我几乎夜夜无法平躺着入睡。同样病弱的父亲焦虑万分,他甚至数夜不眠,让我靠在他温暖慈爱的胸膛上进入梦乡。难熬的通宵里,父亲不敢挪动被我压得发木的腿,惟恐惊醒了熟睡中的小姑娘。病中的我依旧忘不了心爱之物——那香喷喷的花生米,父亲怕贪吃的女儿咳嗽时将它呛入气管,就不厌其烦地将它们一个个切成碎末。四十七年时光过去,但是,父亲身着长衫坐在桌边,一刀一刀仔细地为我削花生的情景,就在我的眼前;那浸透着父爱的花生啊,令我口齿留香,直到今天…… 在那些数也数不清的难忘的日日夜夜,有多少饱含着父爱的故事,无法一一诉说。这一切,不仅使我初尝了亲情的珍贵和温暖,更开阔了我人生的视野,为我幼小的心灵和童蒙的双眼,展示了一个多么美好和绚丽的世界。这潜移默化的巨大影响,陶冶了我整个生命和人生。 父亲是从旧中国的贫苦农村走出来的人民作家。他终生都心怀着对于祖国和人民忠贞不渝的热爱。这份大爱,贯穿在他一生的情感、言行和文学创作中。从我的童年开始,父亲就自然而然地将这份大爱和许多高尚的品德情操,点点滴滴、绵延不绝地播撒在我的心中(我曾在其它文章中,也写到过这些往事)。记得小时侯,我家居住的出版总署宿舍对面,有个不大的小饭铺。每天从清晨开始,那儿就挤满了煤厂工人、进城卖菜的菜农、小贩和三轮车夫。父亲常带我去那儿散步,看这些最底层的普通劳动者香甜地吃着大饼,捧着个粗瓷海碗,津津有味、“咂咂”作响地喝着豆汁。望着他们粗犷黝黑的脸和一双劳动的大手,父亲总是对我讲起他们的勤恳和淳朴,他们的劳作和生活。那一个个小故事,使我从心底对他们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在父亲送我去幼儿园的路上,有一座煤厂。工人们在呛人的粉尘中忙碌的身影,他们沾满了煤灰的黑色的身躯,他们有力地摇动煤筛的臂膀和身上淌下的热汗,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亲总是着意地拉着我在那里站上一会儿,向我讲解诸如脏与净、美与丑这类寓含深意的道理,使我逐步懂得了不少人生真谛。我渐渐长大以后才知道,出身于没落地主家庭的父亲,从小就在穷孩子堆里长大,风里雨里泥里土里,他是立足于贫苦大众之中的一员。从父亲拿起笔的那天起,他就在为他们呐喊,为他们歌唱,为他们的光明与解放奋斗了一生。父亲在他生命的一言一行中,将这情这爱传授给了我。在我走过的人生路上,曾经当过屯垦戌边的兵团战士,与农民并肩生活、劳动的插队知青,昼夜在轰鸣的机器旁三班倒的纺织工人,我问心无愧地度过了这些难忘的岁月,因为,父亲多年来的言传身教,就亮在我的心中。 父亲是诗人,在我的脑海中,不仅牢记了他的《老马》《有的人》《老黄牛》《抒怀》等诸多新、旧体的诗歌名作,还跃动着与我的童年密切相连的两首小诗《巧云》和《你看你这个小姑娘》。它们驻足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有近半个世纪的时光。 《巧云》诞生于1957年末,我8岁。那时,父亲总是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时间,与我尽享天伦之乐。最令我们父女难忘的,莫过于每天傍晚,并肩坐在建国门外护城河边的大青石上,欣赏天边的巧云了。那是父亲一天中最为闲暇的时光,他牵着我的小手,优哉游哉地向城外走去。这时,澄澈洁净的东方天际,常常飘动着朵朵白云;西边满天的晚霞,会为它们镶上彩色的花边。这些变幻无穷的云朵,是我和父亲永远也谈不完的话题。坐在大青石上,我们争抢着为云朵不时变化出的形状起名字,父女俩的欢笑和每有新发现时的惊叹,随着静静流淌的护城河水,漂得很远很远。父亲疼爱地看着我如花的笑靥,幸福和欢乐挂在他的脸上。他还会根据我的想象和发现,讲上一两个与此相关的小故事,年幼的我,常常陶醉在这美景和故事里流连忘返。这幅大青石上父女比肩看巧云的图画,就这样永远定格在父亲和我的记忆中。 于是,父亲据此写成的小诗《巧云》问世了: 傍晚,走出城门, 坐在河边的青石上, 我和我的小姑娘, 并肩看巧云。
她的眼长在天上。 她在创造,她在发现: 呵,大烟囱,呵,拖拉机,呵,军舰…… 她欢呼这天空里的奇观。
绝早,我独个儿来到原来的地方, 太阳还没有露面, 东方的半壁一片明丽, 它昭示了光明白昼的开始。
一支又一支烟囱, 一座又一座高楼的巨影, 这景象多么动人—— 这大地上扎了根的巧云。
童年的“小女孩”,曾因父亲第一次“为她”写了诗而无比欢欣。当女孩长大,真正读懂这首诗的时候,我知道了,亲身经历了旧与新两个时代的父亲,不仅用朴素生动的语言,描绘出我们父女共享欢乐时的画面,他更是在为我们祖国社会主义建设的盛景,由衷地欢呼和唱歌。在他的心中,中国的未来,永远是“光明的白昼”,他祈望天上的美景,早日展现在眼前。女儿的眼睛在天上,父亲的目光在人间。这首小诗的意义,已经超出父女间情感的单纯描写,而具有了更加深刻的内涵。父爱和对祖国美好未来的赞颂与企盼,那样自然地融合在一起,我从这更为博大的爱中,学到了多少东西。 还有那首《你看你这个小姑娘》。1958年初,为了将建国门外一大片旧时的坟地和又脏又臭的苇塘,改建成崭新的人工湖公园,我们那片的居民,掀起了一场群众性义务劳动的热潮。当时正在病中的父亲,和数百位义务劳动者一起,投入到旧貌换新颜的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工间休息,他还激情洋溢地为大家朗读专门为此而作的诗篇《建国门外人工湖》和《亲亲热热为挖湖忙》。父亲对于劳动的忘我与热爱,融入普通群众中那种如鱼得水般的情感上的欢畅和愉悦,以及我从未见到过的宏大的劳动场面,深深地吸引和感染着不到10岁的我,于是,每天放学一丢下书包,我便叫着喊着要和父亲一块儿去劳动。对于我的请战,父亲既欣喜又鼓励。你看,在工地上,我干劲十足、毫无惧色地捡出成堆的苇根和不时露出地面的白骨,有时甚至和父亲抢着抡镐挥锹,真要和大人们一试高低。满头大汗的父亲,看着爱女置身于热气腾腾的劳动大军中十分高兴,并且被我争抢着上阵的稚态和高昂的劳动热情深深打动,很快就写出了这首情趣盎然、朗朗上口的小诗《你看你这个小姑娘》: 你看你这个小姑娘, 委委屈屈小模样, 小辫像摇货郎鼓, 蹦着跳着要出庄。 眼皮包着两汪泪, 嘴角拴住个小绵羊, 委委屈屈小模样, 你看你这个小姑娘。
是要买糖果没遂心愿? 是看中了什么花衣裳? 是和要好的同学闹翻了脸? 请问你这个小姑娘。
不是为了这,也不是为了那, 发急只为了事儿一桩: 她要到人工湖上去挖土, 妈妈说:“镢头的杆儿比你长。” 短短16行诗,父亲用满含赞赏、疼爱的笔,将一个个子小小却一心要去参加劳动的小姑娘,在愿望受阻后那焦急委屈的样子,活灵活现地送到了人们眼前。我十分喜欢这首以我为模特的小诗,它曾作为我的保留节目,为许多客人声情并茂地表演过。后来,当我在一些少儿诗歌朗诵会上,听着名演员朗诵它的时候,心中确有几分骄傲和自豪。因为,父亲描写的决不仅只我一个人,他歌颂了新中国热爱劳动、热爱祖国的一代新苗。他们愿意用自己的双手,把大地装扮得更加美好。 这两首小诗并不是父亲的名篇和代表作,诞生的年代也已久远,但它们对我的启迪和教育,却令我至今铭记。因为,这不仅是我童年生活宝贵而真实的记录,更是父亲为祖国和新一代少年儿童唱出的歌。这字里行间饱蘸着爱的诗作,凸现着他一生不变的思想与情感,引导着我要和父亲一样,永远怀揣着一颗深切期盼祖国繁荣强大并且愿为之奉献汗水和热血的赤心。 我生命的“大保护神” 岁月,在人生年轮的厚积中逝去;亲情,在我的生命中愈发显示出它的难能可贵和感人的温暖。因为,人的命运是莫测的,生活,有时会在你面前蓦然变脸。谁也不会想到,曾经有过幸福往昔和健康体魄的我,会从三十多岁开始,就历经了小家庭破裂、女儿多病,接着自己又先后被多种疾病缠身,十年前,不得不离开了钟爱的编辑工作和健康人的生活轨道,走上了坎坷艰难的生活旅程。 那是怎样痛苦的岁月啊!记得在颈椎病严重发作的日子里,我一连数月躺在床上,头一动都不能动,就连去医院看病,也要靠人抬着担架送上急救车。身受的病痛和精神上的折磨,使一向坚强乐观的我,不禁以泪洗面:难道就这样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 年已九旬的父亲看到心爱的女儿遭此厄运,真是寝食难安,心痛万分。他和同样焦虑的母亲,立即将我和我的女儿接到身边,两位老人要用他们心中永远不变的爱,为我的生命支撑起一片充满希望和光明的蓝天。 这十多年间,是父亲步入暮年,正该儿女们床头尽孝的时候;而我,却依然需要年迈双亲各方面的扶助和照料。他们不仅从情感、生活和经济上,无微不至地关怀我,更给予我精神上极大的鼓舞。我卧病在床的那些日子里,父亲每天清晨外出散步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轻轻地推开我的房门,仔细询问我的情况,那种急切地盼望女儿早日康复的殷殷深情,写满他已苍老的慈爱的脸。他以自己积数十年体验总结出的有益于健康的四句歌诀,给我打气。多少次,他用带着山东味的语调,对我吟诵道:“思想大门洞开,情绪轻松愉快,锻炼、营养、药物,健康恢复快哉!”他还对我讲起青年时代,由于思想解除负担从而战胜疾病的故事,让我从中汲取有益的经验和力量的源泉。那时,老人几乎每天都为我拿来亲手削好的水果和各种点心,精心地放在我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又嘱咐保姆多做些有营养或是我爱吃的饭菜,让久卧病榻的女儿赶快强壮起来。他教我如何在床上活动手脚锻炼身体,又将近期发生的国内外大事细细地讲给我听。他还多次说到要向我学习,学习我与疾病斗争的顽强意志和精神。当我病情稍有好转,自己从来不用手杖,并且在文章中称:“我不服老,没法给‘扶老’(指手杖)派个用场”的父亲,仔细地从友人们送他的“扶老”中,挑选了一支写满各种形体的“寿”字的手杖,满怀期望地送到我的床前,盼望我早日站立起来,扶仗而行……父亲掏出了心中全部的爱,倾注在我的身上。他是在用他所能表达的一切方式,来诠释希冀女儿早日康复的那份心愿啊! 2001年3月中旬,我住入北医三院,面对风险大又前途未卜的颈椎手术,心中难免忐忑不安。21日清晨,就在我即将被推入手术室的时刻,年过八旬的母亲,为我送来了96岁老父亲刚刚写好的亲笔信: 我亲爱的大女儿——小平!你身在医院,爸爸的心在你身旁,大希望,你不要紧张,放开心。我,你,好紧张,对健康不利。放开,多想高兴的事,想想,你的病一好,又可以提起笔管,写美丽动人的作品。你的一些文章,成为名作(如《初恋》),想想这一些,心境就舒坦了。以爸爸为例,我把心放得很轻松,昨天,前天,一连两个下午全下到院子里,心旷神乐,晚上还看电视,“晕眩”也完全好了。你听话,学学爸爸,病会好得快。把紧张的心一定放开,一家亲人,全希望你一时受点苦,病一定会好快些。妈妈是你的大保护神!爸爸也是!好孩子,听话! 爸爸嘱 2001.3.21.晨 两页信笺,浸透着令我动容的天高地厚般的父爱深情!它强烈地震撼着我的情感和心灵。年迈的父亲说得多好啊!已近百岁的他和82岁的母亲,是我人生的“大保护神”!有了这人世间永恒不变的最为宝贵的亲情,有了父爱和母爱的佑护和辅佐,我还有什么理由不鼓起生命的风帆,去迎击命运的挑战?! 是啊,最亲爱的慈父是我生命的“大保护神”,每念及这句话,泪眼朦胧中,父亲的遗像在素洁的花丛中对我展露着笑颜。我怎能忘却,在我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他的爱和身影相随相伴。 记得文革期间的1969年8月下旬,我即将离开亲人和故乡,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正在“牛棚”被监督劳动的父亲,每逢周末才能回家一次。他难过地告诉我,请假的申请未被批准,一向疼爱我的他无法为我送行。难舍的亲情和对于全家人的未来茫然莫测的心绪,使我在离别之时的万端感受中,陡然增加了对于双亲的情感和依恋,父亲的话,令20岁的我伤心难言。 然而,8月26日上午我即将迈出家门的那一刻,气喘吁吁的父亲赫然出现在我眼前,二十年的爱,使他无法忍受没有送行的别离。惊喜之中,我一下子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臂膀,一股热泪迷蒙了我的双眼。父亲执意为我拿着沉重的手提包,仿佛这是分离前他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在灯市口同福夹道通往集合地点的胡同口,我们父女做了最后的告别。因为,当天清晨经过再三恳请才被准假一个半小时的父亲,没有更多的时间与我话别。相对无言啊,父亲的手和我的手紧紧相握,久久不愿分手。从此天各一方的父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回头再回头,我几乎是一步一停地转身向父亲挥着手,只见已年过65岁的父亲一直站在那儿,夏季的热风掀动了他灰白色短衫的衣角,瘦削的脸上,堆满依依难舍的深情。他也一下一下地向前挥动手臂,我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在叮嘱我:“去吧,去吧,去开创人生新的天地,新的生活!”我的泪水一下子像决堤的江水奔涌而出。虽然那段岁月早已逝去,但是,父亲的身影和那挥动的手,永远定格在我的心间。 在我远离父母,身处黑龙江兵团、河北农村插队和石家庄纺织厂的八年中,不时收到父亲的家书。每封信的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挚爱、关切、思念和挂牵。1974年5月,在即将年满25岁的时候,我在兵团加入了共青团。父亲在来信中欣喜地写道:“你23号的信,28号到,我读了六七遍,极为高兴。妈妈、苏伊也为之心情愉快。二十五岁,还力争入团,这精神大好!”知道我在夏季水利会战中表现出色,他叮嘱我:“接你信,知开土方超额甚多,极累。努力工作当然好,但要量力而行,不能凭一时的劲头。活是长期的,决不可以天天以突击精神从事,这样,可以持久,可以不至损害健康,切记!”听说兵团试行“工分制”,父亲谆谆告说:“你们改工分制,组织上如此决定,自有道理。干革命,做工作,不是为‘工分’,你要努力为之,不要争工分。”1974年我所在的连队遭遇特大雹灾,父亲一连在多封来信中提及此事,远在千里外的老人,“心中为此甚为难过”……记得有一年连队指导员到首都公干,当时因劳累过度突发严重心脏病,从干校返京治病的父亲,已年近70岁。他带病亲自请指导员吃了饭,致使这位年轻的连干部,感动得一再向我讲起老人的热情与好客。我懂得,虽然热情好客是父亲的天性,但是,他更是为了远方的女儿才这样忘我地抱病支撑。2001年,在准备为父亲编全集的时候,我带病整理了父亲多年来的旧信。在翻看这些纸张已经有些发黄的信件时,我触摸到了父亲当年为我而搏动的那颗爱心,更清晰地知道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先是为了大龄的我能调得离家近一些,后来是为了我的婚姻问题,父亲真是操碎了心。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平生极少开口麻烦别人。在他的晚年,每逢春节,中央统战部、中国作协和全国文联,都有人来拜年,询问父亲有什么需要帮助解决的困难。老人每次都事先三令五申地告诫我们,不要给组织上添任何麻烦。但是,为了我,他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却向一些友人甚而是原本素不相识的人,写了求助的信件。为了我啊,他破了人生的惯例。正是由于父亲和母亲不懈的努力,我才辗转地从黑龙江兵团、河北农村插队、石家庄纺织厂,最后回到了故乡北京。我深知,父亲提笔写这些信的时候,心中一定充满了挚爱,因为,那笔下流淌出的,是对女儿深切的关心和感人的真情。 |